五天後。

沈黛獨自一人坐在酒店的床上，雙手圈著膝蓋，將下巴墊在雙膝上，一雙眼睛無神地盯著窗外的高樓重重。

不知道看了多久之後，有人按響了門鈴，沈黛的身體隨著這聲音抖了一下，緩緩從床上下來，雙腳觸及地面那一刻卻似乎有些站不穩，她趕忙扶住了旁邊的床頭櫃，等稍微緩過來之後，才直起身朝門口走去。

房門打開，裴嶄和小風一齊站在她面前。

沈黛眼中有些許驚訝，看向裴嶄：“你……怎麽回來了？”

裴嶄望著她明顯消瘦下去的臉龐和濃重的黑眼圈，眼中劃過幾分心疼，卻還得強撐著溫和的微笑，說道：“回來看看你。”

小風也小心翼翼地投入到沈黛懷抱裏，抱緊她的腰，輕聲呼喊道：“媽媽。”

這個擁抱讓沈黛的心稍稍溫暖了幾分，她溫柔地摸了摸孩子的腦袋，說：“快進來吧。”

裴嶄和小風一起走進酒店房間，發現屋子裏簡直幹凈得可怕，好像就跟沒人住似的。只有桌子上擺著一份沒吃完的午餐。

沈黛問他們：“你們想喝點什麽？我去給你們準備。”

裴嶄看她如此脆弱的模樣，趕忙將她推在沙發上：“我來吧，你去休息就好。”

沈黛只得坐在沙發上，小風從進門之後就擔心不已地望著她，明明有很多話想要跟她說，卻又不敢開口。他猜得到，媽媽是因為……那個人的緣故，才會變得這麽失魂落魄，盡管小風自己非常非常不喜歡那個總是很兇的男人，他也很希望媽媽能離開他，和爸爸生活在一起。但他看得出，媽媽顯然還沒放下那個人。

他想了很久，才小心翼翼抓住沈黛的手，輕聲說：“媽媽，不管怎麽樣，你一定要先照顧好自己的身體，不然我們都會擔心的。”

經他這麽一說，沈黛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些。她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，她的孩子如今還安然無恙地待在裏面。是啊，不管怎麽樣，她起碼要先照顧好自己，還有這個孩子。

於是她努力打起精神，回頭對小風笑了笑：“我會的，你不要擔心我。倒是你，怎麽今天是裴叔叔帶著你來了？你爸爸呢？”

小風回答：“爺爺奶奶，還有小叔叔他們要回m國去了，爸爸去送他們。”

沈黛楞了一下，才輕聲問：“那……你們呢？你爸爸有沒有說，你們什麽時候走？”

“爸爸說媽媽你現在很孤單很脆弱，要多陪陪你再回去。”小風乖乖地說，投入到沈黛懷裏，“我也不想離開媽媽。”

現在的沈黛很是敏感，被他這麽一說鼻子就酸了，她抱緊孩子，顫聲道：“對不起。我本來以為……我可以給你一個完整的家庭，但是……但是我真的……對不起……”

小風在她懷裏擡起頭：“媽媽你不要跟我道歉，這不是你的錯啊。我明白的，感情這種事不可以勉強，你不喜歡爸爸，就算和他在一起也不會開心的，而我希望你開心。”

沈黛的眼前模糊了，將孩子抱得更緊，只能不斷地重覆那一句話：“對不起……”

小風的眼圈也紅了：“沒關系啊，我已經和爸爸說好了，以後我可以經常回來看媽媽的……媽媽，如果你有空了，可以去m國看看我嗎？”

“當然！”沈黛用力點頭，“我一定會去的。只要你想我了，就給我打電話。”

“恩。”小風臉上終於露出幾分輕松的笑容，但過了不久就又凝重起來，他擡頭看了媽媽很久，才鼓起勇氣問，“媽媽，你……是不是還喜歡那個人？”

如果不是因為還喜歡，現在媽媽也不會因為他受了重傷昏迷不醒而變得這麽失神吧？

沈黛茫然地看向窗口，許久許久之後才喃喃道：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
小風很想對媽媽說，讓她別再想著那個人了。可當時廣告牌倒下時，確實是那個人救了媽媽，如果不是因為他，只怕現在他的媽媽已經不在了……

小風完全想不明白，為什麽那個人會救媽媽，在l國的時候，他明明想把自己和媽媽都置於死地……

母子倆靜靜地依偎在一起，片刻之後，裴嶄端著熱好的牛奶和茶水走進來，看著他們靜靜相依的樣子，有些不忍心打擾，只是悄悄把茶水放在餐桌上，然後坐在一旁安靜地看著沈黛的側臉。

她還是那樣，外表看上去柔柔弱弱，可是卻有一顆沒有人能闖進去的心。事到如今，裴嶄知道自己再做什麽都沒有用了，連占有優勢的段蒼都沒能打動她，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會有希望。

他看了她好一會兒，努力將沈黛的模樣牢牢印刻在心底，才問：“以後……你打算怎麽辦？”

沈黛回過神來，看向他的眼神有些許茫然。她將“以後”兩個字在腦海裏斟酌片刻，輕輕嘆了口氣：“等我確認他沒事了，就離開這裏。”

裴嶄自然知道這個“他”指的是誰。

他早就猜到沈黛會這麽說，可是裴嶄卻沒辦法讚同沈黛的這個決定。韓傲受了那麽重的傷，還全都是因為她，韓家那群人早已對沈黛恨之入骨，只怕很快就要來找她的麻煩。沈黛應該盡早離開這是非之地才對。

可是他說不出勸告的話，因為自己好像沒那個資格。

沈默片刻後，沈黛的手機突然響起。

是段蒼打來的。沈黛走過去接通電話，聽到他語氣平靜地說：“沈黛，我現在在醫院。韓傲……醒了。”

沈黛猛地抓緊了手機：“……醫生怎麽說？”

“韓家人管得很緊，我的人沒辦法靠得太近，不過看樣子，恐怕還沒能脫離危險。”段蒼說，“你別著急，我會讓人繼續在這邊替你打聽情況，有什麽消息我會再告訴你。”

沈黛揉了揉眼睛：“……謝謝，麻煩你了。”

“別跟我客氣，能為你做些事情，我很樂意。”

“……恩。你今天是去送你父母了嗎？那你趕快去忙吧，小風在我這裏，你不用擔心。”

“好。”

機場裏，段蒼掛斷了電話，低下頭茫然地看向地面。他回憶起那天看見沈黛倒在血泊裏的樣子。韓傲即使被砸得血肉模糊，可是還是用身體將她護在身下。

當時段蒼只顧著救人，可是等事情全都處理完之後，他腦海中卻不由生出一個念頭：如果當時不顧一切救了沈黛的人是自己，那麽現在，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了？

她會不會因此而選擇和自己回到m國？

可是時間不能倒流，段蒼也只能這麽蒼白地想一想。韓傲那個瘋子用了最荒誕卻也最有效的一招，將他自己深深刻在沈黛心中，只怕這一輩子她都沒辦法忘記他。

這個時候段蒼的父親走了過來，拍了拍兒子的肩膀，語重心長地說：“要是真的喜歡，就去追吧，我和你媽想過了，我們不介意。只要你能幸福就行。”

段蒼有些酸澀地對父親一笑：“爸，謝謝你。可是這件事不是我去追就行的。”

這幾天發生的事，段父也都差不多知道，他嘆了口氣：“沈黛那姑娘確實挺好的，怪只怪……你們緣分不夠。”

段蒼嘆息一聲：“是啊……我認識她的時候，已經太晚了。”

段父又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以作安慰，臨登機之前又說：“那個韓傲還在醫院，你妹妹怎麽都不肯跟我們回去。這些天，你就費費心把她看住，別再讓她做出什麽瘋癲的事。”

段蒼讓父母放心，又叮囑了他們許多，才目送二老和弟弟離開。

·

三天後，醫院。

韓傲困難地睜開幹澀的雙眼，片刻的麻木過後，手臂和大腿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感，讓他不禁張嘴輕呼出聲。

這點輕微的響動被守在一旁的韓母聽見，她立刻激動地撲到床邊，卻顧及到他身子還弱，並不敢去觸碰兒子，只是柔聲道：“阿傲，你醒了？你看看媽，你看看媽！”

韓傲順著這聲音緩緩扭頭過去，看見韓母那張淚流滿臉的臉，不過數日不見的功夫，他的母親臉上就多了很多皺紋，看上去蒼老了許多歲。

他心中有些難過，想安慰一下母親，卻連手都擡不起來，只能困難地說：“咳……我沒事了。”

這簡簡單單一句話，卻讓韓母那原本已經止住的淚水再次迸發，她輕輕抓著韓傲的手臂，顫聲道：“你知不知道這些天媽有多擔心，啊？！你是要把媽媽嚇死才滿意嗎？”

韓傲思索了很久，才輕聲說了一句：“對不起。”

韓母撲在床邊嗚嗚大哭，好一會兒才緩過來，擦了擦眼淚說：“好了好了，母子倆的，說什麽對不起對得起的！你好好養傷，醫生說了，雖然已經沒有生命危險，可是你身上的骨頭傷得很重，不休養幾個月怕是好不了的。這段時間，你要乖乖地接受治療，要聽話，好不好？”

韓傲卻不回答，望著天花版好一陣兒，才突然想起什麽似的，問：“沈黛呢？她傷的嚴重嗎？”他還記得廣告牌倒下來時，自己把她護在懷裏，可是他很快就昏過去了，因此不知道他的保護有沒有用。

韓母聽到那個名字，登時臉色大變，氣得差點沒從椅子上蹦起來：“你！你都被她害成這樣了！你還在想著那個女人！你是想把我氣死嗎？”

相比於韓母的激動，韓傲卻十分冷靜：“媽，我想見她。告訴我她現在怎麽樣了。”

韓母氣得胸口不斷起伏，撂了句狠話：“你這輩子都別想再見那個女人！你爸能給她留條活命就算開大恩了！你趁早把她給忘了！”

“我爸？”韓傲的眼睛微微睜大幾分，在理解了母親說的話之後，他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，突然翻身從床上坐起，右手一提將插在手背上的針頭全都甩掉，然後便翻身想要朝外走。

韓母嚇了一大跳，想要阻止兒子，可是韓傲卻將她推到一旁，撐著那條打著石膏的腿就朝外走，但沒走幾步，就一頭撞在了房門上。

韓母哭著尖叫一聲，跑過去將兒子抱在懷裏，大哭著說：“你這是要我的命啊！你到底想要怎麽樣！”

韓傲額頭上全是冷汗，喘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睛，看向他的母親，目光虛弱卻又堅定：“我要見沈黛，讓我見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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